“你很任性。”他说。
“我以为那也是优点。”她咬了吸管一口, “怎么不赞我还有写小说的才华?”
他笑笑, “我觉得在小说那方面你不会有很大发展。”
她跳起来, “为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边划了两圈, “写作是一件很伤神的事,不痛苦的文章不美,而且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她像在听玄经,怎么也没听懂。
蔺霖微微一笑。 “那种会自寻烦恼,常常会因为小事而痛苦的人,你不是。”
“那是我的优点。”婧明瞪眼。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 “那是优点,也是缺点。你不能把情绪压抑到一个极度低的程度,然后在文章里一下爆发出来,像气球爆炸那样。”他说, “因为你不容易情绪低落,很难做到歇斯底里——”
“写文童需要歇斯底里吗?”她低下头扬起眼神看他,像看见了一头怪兽。
蔺霖眨了眨眼睛, “我个人认为要。”
她匪夷所思地比划了一下, “我们不是梵高‘”
“写作是一种对话,你和彼岸的你对话,中间隔着一页纸。”蔺霖微闭了一下眼晴, “你必须虔诚地对话,做不到歇斯底里很难没有杂念——文字是充满灵性的东西,稍微对它不够虔诚,它就会失真就会没有魔力。”
“你是在说——我的小说都不够虔诚?我对文字的态度不够虔诚?”她突然快要冒火了, “我不认为我写的时候不认真……”
“不。”他抬引倘她的反驳,“不是不够认真,是不够虔诚。”笑笑,他继续说, “不够虔诚不是你态度不认真,而是你对文
字没有那么重视,没有把它当作一种膜拜的圣物,用对待上帝的心情她快无力翻白眼了, “这是什么谬论?听起来像中邪。这是你对文……”她深吸了一口气, “哦。”她用手撑住额头,一刹那有极度挫败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婧明?”蔺霖仍然说了下去, “我觉得李琛是对的。”
只要是李琛就都是对的。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露出微笑, “反正我已经不写了,对文字态度怎么样我不管了。”
“因为编辑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说,“我说我不改,和他闹翻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变得忧郁, ”哪个编辑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剑。”她耸耸肩, “不过我也没心情写文章了,我不t了。”突然想起来, “啊, 《神怨》也在《幻境》登过节选。”他笑了起来, “阿剑人不错的,有点哆嗦,不过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 “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世纪之蛇》改得面目全非水准下降n级,然后自吹什么把重点提前把悬念造出来了什么什么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吗?”
蔺霖拿了本《读者》盖在脸上,笑声从杂志下传来。 “他改成什么样我根本就没看,我只看自己电脑里的稿子,高兴了在电脑里改-改。”
林婧明大笑, “你是稿财兼得的奸人。”
“有些编辑说话是很有道理的。”蔺霖说, “《神怨》的中间有十万字重写,阿e的看法我很赞同,我删了十万字重写。”
“但是阿e是阿e,阿剑是阿剑,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编辑。”她无所谓地说, “反正我不写了。”
蔺霖想说什么,最后笑笑, “当你真正想写的时候再写吧,勉强编些自己都失去兴趣的故事没意思。”
“0k.”她听到门口送外卖的门铃,去开门。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种本该让人觉得危险的一言不台就“我不写了”的野蛮,却让蔺霖觉得爽快。看着她转身向门口付钱拿饭,没有一点犹豫和想要让他付钱的样子,一点没有想到占点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提着一大袋东西转过来,蔺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给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个时候,他们谈论的都是彼此对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沟通的桥梁,却也能谈论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签名贴永远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这种虔诚是她视之为最珍贵的东西,这种态度也是让他动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认识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谈不来关于文字的东西,虽然她也t文,可是她没有达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肤浅。婧明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一言一行,从她的任性、她的随便、她的自负、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浅,都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她有很多缺点,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实在的,随时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诣和理解,他看不到属于李琛。
婧明是一个人。
而李琛是一颗心。
他今晚失态了,如果李琛还活着,会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战栗着品尝痛苦的美感,为彼此流下晶莹的眼泪。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这里的是婧明,她也许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为他流泪,可是她会偏心……她会谈乱七八糟的事,说“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的笑话,会浑然忘记他的痛苦——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为什么而战栗痛苦过——
有人说,幸福源于简单,生于平淡,死于安乐,消于无常。蔺霖看着提着盒饭过来,埋头拆袋子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的婧明,幸福也许就一个字:她。
那天晚上他们端着盒饭看x档案,看了两分钟两个人都宣布吃不下去,换台看夜间剧场。那说一只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电影居然让婧明红了眼睛,而礼貌的蔺霖让她靠了~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桥段得到了片刻拥抱,最后的结果就是蔺霖很煞风景地赶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脸。
那一夜无人入睡。
吃完了盒饭看碟片,婧明想的是:这样的晚上一辈子只有一次。
蔺霖想的是 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恋爱吗?
两年以后,婧明在文章里写,那是一个极尽暖昧的晚上。
第八章 意外之意外
第二天早上回宿舍,林婧明以写小说的本事编造了一场小学同学异乡相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故事给全宿舍听,成功地蒙混过她昨天在蔺霖家里留宿的事。这件事如果被盛茹知道,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纯情的女人们不会相信她清白无辜。
背书包去上课的时候,她从同学那里收到张凯皑留给她的卡片,画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天使图在卡片背面,是两个天使一男一女,写了简单一句话,那女生是我表妹,中午放学我等你。
她看了那天使图很久,不知道凯皑还会画漫画,这张图画得可爱得如果她没有爱上蔺霖她会爱上这张图。拿着卡片很有负罪感,她像一向老实的妻子昨天出去和人鬼混——虽然她一向对凯皑都不诚实。想着心里愧疚,她发短信给凯皑说:对不起榴裢忘记买了,下课我请你吃榴糙班戟。
凯皑回短信说。我已经买了榴裢,一起吃吗?
她愧疚之心直线上升,回复:当然一起吃,还有,我有件事和你说。凯皑回复说: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她关起手机。教授提问,她举手回答洋洋洒洒说了很长一串,全班以惊异的目光看着她,铆足劲要做优等生的女人又复活了。
“我喜欢英文一串一串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第一节下课她托腮和同学闲聊,“从小我就喜欢英语。”
“婧明很喜欢念课文吧?”
“来了。”林婧明转过身站起来出去,外面等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剪裁合身的淡蓝色套装,这颜色穿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显俗气,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高雅。她疑惑地站到中年妇女面前, “阿姨。”“我是凯皑的妈妈。”中年妇女对她微笑,笑得有些尴尬, “我
凯皑的妈妈?她心里大惊失色:凯皑不是北京那边的人吗?他妈妈怎么从北京飞过来了?她不但见了凯皑的表妹,还要见凯皑的妈?她没有准备现在见家长,仓促露出她甜美可爱的笑容, “阿姨好。”
“你是凯皑在学校里的朋友吧?”凯皑的妈妈点了点头, “其实……”她欲言又止,还是很慈和地让她离开。
林婧明转身走了几步准备回教室,走出去四五步终于回头, “阿姨有重要的事和我谈吗?”她觉得凯皑的妈妈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你先回去上课吧。”凯皑的妈妈脾气很温柔,并不急躁。她私心评价如果以后出嫁,婆婆是这样的肯定很好相处,对着凯皑妈妈嫣然一笑,心里却歉然:她真的爱不上她的儿子,虽然凯皑其实对她很上课的时候她时时看见凯皑妈妈在教室外徘徊,她并没有显得很焦急,还会和过路向她好奇注视的同学微笑,但林婧明怎么能不明她收到这条短信之后忍不住再发短信给蔺霖,说凯皑妈妈来了问蔺霖她要怎么办?
蔺霖回答:凯皑家里开宝马。
她看见的时候差点笑了出来,回复:宝马你个头!我怎么办?我要见家长了。
蔺霖回答 凯皑家里真的开宝马。
她哭笑不得,趴在桌上抬起眼看黑板,她想和凯皑说分手,但是又觉得对不起他……叹了一会儿气,她一下一下按短信给蔺霖:我——真——的——很——爱——你。看着那一行字她自己很开心,然后再叹一口气继续:我要和凯皑分手。
蔺霖很久没有回答,在她以为他没有收到信息打算再发的时候他回了一句:^-^.
她微笑,合上手机继续趴在桌子上听课,说分手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到开口的时候不会知道,人啊,真的是奇怪的东西。望着凯皑画给她的天使,她把它加进课本里,如果没有蔺霖,她会爱上凯皑的,一定。
好不容易下课,林婧明收拾好书包冲出门去,凯皑妈妈正在打电话,和谁说得面红耳赤,看到她出来尴尬地收线——让她觉得很可爱,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还很腼腆。只听凯皑的妈妈说: “凯皑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最近有什么比较好的西餐厅?”
“学校里有东枫居,味道还不错,这边走。”林婧明领凯皑的妈妈往东枫居走,没过多久,两个女人在东枫居西南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份餐点。凯皑的妈妈开始说话: “你是八四年的?”
她点点头, “我是八四年七月的。”
“那比我们凯皑小一个月。”凯皑的妈妈说, “你长得比凯皑说的漂亮,我们凯皑和家里人说话都是三句两句。我们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尴尬地说到这里,她咳嗽了一声, “其实我想和你说件事。”
婧明就等着她这句话,露出耐心而且可爱的笑容,她努力得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什么事?”心下却怦怦乱跳:不会是要来大骂她是狐狸精勾引他儿子吧?
“其实凯皑的爷爷在维也纳,”凯皑的妈妈说, “你知道新年维也纳音乐会非常有名,凯皑又有这方面的兴趣,他的吉他和大提琴弹得很好,乐感很优秀,我们家想要移民去维也纳,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办好,去维也纳也是对凯皑好,也是对老人尽孝。可是凯皑不肯去……”她低下头,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望着里面的浮冰, “凯皑说他要陪女朋友,不肯和我们一起移民……”
“所以……”她心里怦怦直跳, “所以你想……”
“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国内,所以你能不能劝他——和我们一起走?”凯皑的妈妈说得歉然,还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很热烈,但是你们还是学生,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这么漂亮肯定能找到和凯皑一样好的男朋友…”
“其实……阿姨,”她双手捧着冰凉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今天如果您不来,我本来是要和凯皑说分手的。”此言一出,她就看见凯皑的妈妈愕然的脸色,心里不免轻笑了一声,妈妈总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我想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够喜欢凯皑,虽然我知道凯皑很好很好,比我认识的很多男孩子都好,可是我做不到他对我的那么好,所以我很惭愧……所以今天本来想说分手……”她很坦然地说, “阿姨,我不想借口是为了他好所以才和他分手,我会去和他说他该去维也纳。那里更适合他,但是我不会借口说是因为我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他的地步,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我觉得我不够爱他,这对他很不公平……所以我会劝他去,我会和他分手。”她慢慢地加了一句, “我保证——他会和你们一起走……”
凯皑的妈妈一时无语,惊愕地看着婧明,她不能了解年轻人的感情是如何的莽撞和复杂。
她用叉子卷了一些意大利面吃了几口,放下刀叉, “谢谢阿姨,我是不是应该走了?”她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现在去和凯皑说话,如果凯皑同意去维也纳,我会要他打电话给你。”说着她鞠躬站起,“谢谢阿姨。”
凯皑的妈妈看着她道谢然后往门口走,奇怪的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吗?直爽……也不太现实,但是是个好女孩,连不够喜欢都直接说出口。 “我能劝他去是因为我不够爱他”——如果她够爱凯皑,也就是不会让他走了……
不够爱,有时候也是不伤人的一种态度。
出了东枫居,林婧明打电话给凯皑,他说他就在门口,一抬眼她就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38_38832/58800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