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梁满身泥浆,在雨中踢踏着抓起地上的烂泥狠狠地摔打着,“你们狠!好,让我抓住你们就让你们十倍百倍偿还!”萧伯梁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他还要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扬州城内的百姓。
他要抢在清兵的前面才有可能阻止惨剧的发生。萧伯梁竭力地奔跑着,他用刀砍翻清兵中的一些流兵,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是他的心中分外明晰。他不能让清兵残害百姓,杀掉一名清兵,就多给百姓一份保障。
沟壑中的积水漫了起来,一群清兵也急于找寻房屋避雨。他们破门而入,只见到几个女子围着一张破毡互相搂抱着,见到门板断裂都害怕得哆嗦起来。清兵见状不由嘿嘿大笑。一个小头目扯过一个年长的女子命她去做饭,剩下的女子见到他们如鹰狼般的目光早就吓得缩到墙角,她们想要撞墙,却连撞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那些清兵蹂躏。那些清兵狞笑着,屋外的风雨肆无忌惮地直灌进来。那个生火烧水的女子端起铁镬将烧开的水一下泼在那些清兵身上,烫得他们在地上直翻滚。那女子虽是发抖,却仍举起铁镬向那些士兵身上一阵乱砸。接着,那女子撇下铁镬跑到屋外大声呼救,萧伯梁路过此地忙随着女子进屋。当他看到清兵在地下翻滚,而那些女子却是赤裸着身体时,急急地退出屋外,“这如何是好?”萧伯梁问那女子。
那女子苦笑着,“请公子把刀借奴家一用!”
萧伯梁将刀递给她。那女子走进屋,将刀狠狠地挥下,有的清兵一刀毙命,有的清兵一刀不中又被连补几刀。
“好了,你可以走了。”那女子把刀还给萧伯梁,萧伯梁能感觉到刀柄被她手心中的冷汗沁得湿哒哒的。
那些躺在地上的女子裹好衣服随着那年长的女子进入到后堂,半晌只听到几声沉闷的响动。萧伯梁扶着门框的手只拍得墙上的石灰簌簌落落地往下掉,他终于知道,自己根本无力阻止那些女子的归宿。她们不能怨天,不能怨地,她们只是将无数的哀怨都结在了那一条白绫上,眼一闭,腿一抬,将脚下的凳子踹翻,便去了另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了。
雨越下越大,瘦西湖中的荷叶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一点半点露出些微红的菡萏骨朵儿,也在大风的吹动下几乎要折断了。
万宝楼中传出的琴音和着箫韵在狂风暴雨中缭绕。万宝楼大堂中,沙媺带领着所有姑娘们在一块绣着梅花的大绸布上弹琴鼓瑟、吹箫唱歌。四面几个角楼上垂下的八条十丈长的绸带结在那块绣有梅花的大绸布上,大风吹来,八条绸带上下翻飞,好似在天际云端。
围绕在沙媺身边的姑娘都是一色的月白色暗纹玉兰纱衣、梳圆尖髻,不戴任何花粉珠钗,只是手腕上统统是十个素银的铃铛,皓腕卷轻纱便是清脆悦耳的铃铛细响的声音。沙媺一身素白羽纱,桃心髻上插了数十枚古铜色的钗。她用轻纱掩了口鼻,坐在一边焚起了几束杏香,她眼中的波澜是冷月射寒江,不怒不喜,似是披上了秋霜的颜色。
扬州城中,每户人家的门都紧闭上锁,只有万宝楼中门大开,弦乐风飘只灌入人们的耳中。
空悬心,休说情。知音渺渺诉清明,一声裂帛魂空灵……滚针指如飞,染绣涟漪醉,摘绫高歌胭脂离人泪。旋针凤舞九天曲,散错红尘知几回?琉璃花灯初见月,何时抱得彩云归。击节高歌采薇曲,堪堪撷,倒灌一江长恨水。红泥小火炉,梅花烹茶雨雪霏霏……
沙媺唱着,心中想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想回到金陵,她想起了初次与萧伯梁相见时的场景,想起了和萧伯梁那么多次的机缘巧合。可是她的身份配不上萧伯梁,更何况她身中剧毒……本来就配不上,便是一辈子不能在一起,如此,不如一死免得日夜辗转。她唱着唱着,一阵失神。
清兵早就打听清楚万宝楼的名声,成群结队地涌进来,看着这些娇艳欲滴的姑娘们,那些如山的军令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除了沙媺,其他的姑娘们都有些心惊,曲调上稍稍岔气引得她们腕上的铃铛一阵乱响。
杏香的味道浓浓地在万宝楼中蔓延开来。不知不觉,万宝楼的大门已经阖上,那些清兵哪能理会到这些,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扑向姑娘们。那些姑娘尖叫着逃开,只见几个心急火燎的清兵被绸带绊倒在地。后面的清兵见状纷纷抢到前头,脚下踏着绸布就要抓住那些四处乱逃的姑娘。姑娘们腕上的铃铛响得愈发急促,沙媺拿过一边的七弦琴弹着,袍袖翻舞间像是一朵白云。有些清兵见到沙媺梳云掠月之色早就酥麻了半边,都有一亲芳泽之心,以至于大打出手。沙媺冷笑着转至屏风之后,转眼间便拿出几支火把来抛在各处。清兵们被杏香的气味熏倒再加上美人在怀都移不动步子去灭火逃生。不一会儿,万宝楼中烈焰冲天,那些姑娘们取出各自藏好的匕首,捅进那些清兵的身体里。剩下的清兵们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早已找寻不到大门在哪儿。沙媺从头上拔出那十根尖锐的钗子,飞向那些还在跌跌撞撞的清兵……
数百名清兵倒在万宝楼的大堂中,倒是留下了全尸,只是可怜万宝楼中的弱质女流要随他们一起葬身火海。
沙媺伏在七弦琴上咳嗽,烟火滚滚,她一头墨色的长发披下来,掩盖了她对这尘世仅存的眷念。
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于是闭了眼。她想了一遍她还依恋着的人,慢慢地神智变得模糊起来。
她再次醒来之时是她躺在李开的臂弯中,李开用荷叶接着水一点一滴地喂她喝下去。看见沙媺醒来,李开将荷叶放在一边,被火燎得乌黑的面庞上仍然挂着沙媺最熟悉的笑容。沙媺伸手帮他擦拭着脸上的烟灰,眼中流出泪来:“你救我干什么……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
“我说过要护你周全,怎能食言?”
“你知道我中了七步毒,却不知中毒的人之后将如何凄惨!”沙媺将头深埋在李开的怀里,她怕看到李开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李开将沙媺拥得更紧,“你不用和我说!哪怕你还能活一年、一个月、一天又或者是一个时辰……但是只要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李开抱起沙媺,“我带你去找萧兄,他如果知道万宝楼被烧,你在里头,他肯定要急坏了。”
沙媺想要说“不必找他”,却是所有的思绪都堵在心口,堵得她心中慌乱不已。
沙媺拿起那片大荷叶将里面的水倒尽,遮挡在李开头上。一抬头,却是和李开的脸靠得更近了。雨水已经把李开脸上的烟灰冲刷干净,他颀长的眼下是他张扬的笑容。不知空气中糅合进了什么复杂的情感,使得沙媺和李开几乎同时地红了脸。风雨声似乎都小了,只听见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愈发地急促。
“咯拉——”沉闷的响声之后好像是无数的沙包落地,只是其中夹杂了无数惊呼。
沙媺身躯一颤,让李开放下她:“那边好像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李开立即放下沙媺,携着她的手向发出响声的地方奔去。
原来是清兵在城墙上的木质炮台上搭好木板,将城中一部分百姓赶上炮台,那些百姓走上炮台,下面的木板承受不起如此重量,早就弯成了一个弧形。那些清兵大笑着在后面射箭,落在后面的百姓被箭射到从炮台上坠落下去,其他的百姓恐慌地向前挤,你推我搡,很快木板断裂,木板上的百姓乒乒乓乓落到地上,口吐鲜血,几乎都是活不成了。
沙媺又惊又怒,拉着李开到城墙脚下,摸出刀嚢中的一柄短刀,飞射出去将城墙上那名射箭的士兵钉死。这一变故让城墙上的清兵止住笑,他们发现了沙媺和李开。他们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对不知死活的男女,很厌恶沙媺和李开坏了他们的心情。不过城上的一个清兵阻止了身后其他清兵的骚动:“唉,那小妞长得不赖,比我们那旗主的宝贝格格还好看哪!小子,爷饶你不死,你把那小妞给爷留下,让我们兄弟乐乐!”
李开冷笑,“有本事你自己下来把她请上去!”
那个清兵“嘿”了一声,果真带着城墙上所有的清兵都下来了。七八个清兵一字排开,轻蔑地看着李开道:“我们下来了,你可以滚了。”
“你们饶我一命可是不容易的!”李开打了个哈哈,“我听说你们豫王爷不是下令赶尽杀绝么?”
那清兵头子“呸”了一声,“**还真不知你爷爷是谁,饶你一命你还真当自己是只鸟!”
李开挥开那清兵头子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反倒让那个清兵头子踉跄了一下。那清兵头子恼羞成怒,只一招手,身后的清兵便向李开冲来。李开笑笑,背过身不急不缓地走,余光瞧着沙媺,沙媺的手中早就扣上几柄短刀,手一递出,那些清兵都扑倒在地,脖子上的血管早已被短刀切断。
正当那清兵头子狞笑的脸变得错愕间,李开长剑出鞘,一剑贯胸,那个清兵头子复杂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李开与沙媺相视一笑,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几柄短刀。
“媺儿!”李开轻呼将沙媺拉到城楼边,匍匐着爬上城楼。马蹄声连绵不绝,盔甲间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是有人下马的声音:“都统,这儿的守兵不知道为什么死了……”
“又是正白旗的士兵。呵,王爷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发火呢!”那都统语气十分不好。
“好在这些刁民全部死了,也好给王爷一个交代……不是城里那些商人家里搜出了不少银子么,全部献给王爷就是了。”
本文链接:
http://m.picdg.com/34_34827/52246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