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歌飞_第32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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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媺一时间哪有那么多东西可回赠的?只好每个房里送去两片金叶子、一颗东珠作为回礼。

    那些万宝楼姐妹们送来的礼,沙媺都用一个大的花梨木盒子装了,锁在柜里,钥匙却是随身带着的。这些东西,她永远不会穿戴出去,沙媺总觉得,别人送的东西,就该是珍藏一辈子的。

    夜间,沙媺久久不能入眠。辗转反侧良久,又爬起来,挑亮灯,写下了一首诗:前度星夜落英声,花下一过管弦歌。红牙檀板丹青香,一拍一唱一嗟哦。

    写完这首诗,沙媺心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又拿过一幅大的纸来,将诗中的意境描绘到纸上:松林中的小池塘边,两个儒士装束的人倚靠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借着夜光,一个吹箫,一个数着从树上落入池塘的花瓣。

    画完后,天已经大亮了。芸儿和荔儿都端着铜盆、漱盂等进来伺候沙媺洗漱。

    沙媺正想着如何落款才好,就任凭着芸儿和荔儿帮她梳妆。

    荔儿看着沙媺搁在台上的笔道:“莫非姑娘一宿未眠?”

    “我初来这里,睡不着呢。”沙媺道,“反正闲来无事,就画个画儿解解闷。”

    荔儿快人快语:“我瞧着姑娘这么好的画,卖出去就是五百两一千两银子也会有人要的!”

    “那我真真是下笔如神了不是?”沙媺好气又好笑,“我画着画自己玩,这画并不能卖。实在想卖的,改日画得几幅,就挂在那水榭上,谁要买,出个价钱买去就是了,也不用给我,只当给你们的脂粉钱。”

    荔儿和芸儿不禁笑道:“那姑娘岂不是要折煞奴婢们了。到时候我们总是要想着还要孝敬些什么的!”

    “就你们嘴乖心巧的!”沙媺想起来什么,向着芸儿道,“你今儿个能出门帮我刻两个章回来么?”

    “姑娘要什么章?”

    “一个章叫‘芦荻客’,一个就是我的名字‘宝荻’。”

    “是,我伺候姑娘吃过早饭就去。”

    沙媺点点头,又拿出十两银子给芸儿:“你和荔儿要买什么新巧玩意儿,刻章多下的银子就任凭你们买去。”

    芸儿荔儿走后,沙媺在画上题好那首诗,落款写上了芦荻遥羡采薇客,半生烟沙半为君。

    “宝蕊有没有打扰到姐姐呢?”万宝楼的花魁宝蕊果然不同凡响:长眉、妙目,鬓边两缕发丝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拂着她的面庞,穿着八团云纹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里面的挑丝翡翠撒花洋绉裙更将她的樱桃小嘴衬得娇艳欲滴。

    “哪里会?快坐吧!”沙媺忙忙地让座,看着宝蕊冻得通红的手时赶忙拿过一个手炉给她,“冷坏了吧?”

    “今儿个我得空,就来看看张妈妈又收下了哪位神仙姐姐,果然是不出我所料,什么都很出挑呢!”

    “宝蕊姑娘太客气了。论长相,姑娘比我会打扮,我逊色了几分。论年纪,我长姑娘将近十岁。我又有什么本事来和姑娘一较高下?我只是想要一个安生的地方而已,吹吹箫,画些想要画的东西。只是靠卖艺为生,更谈不上要与这儿其他的姑娘分个高下。”

    “宝荻姐姐这么急着辩白?”

    “就事论事而已。姑娘色艺俱佳,总不至于怕了我这个半老徐娘?”

    宝蕊语塞,转眼看到桌上的画,又道:“宝荻姐姐画上的落款倒也真比别人特别些!那么长的一串子,不管是谁都是看不懂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姑娘应该见怪不怪才是啊!”沙媺见宝蕊脸色铁青,转而柔和地笑,“好啦,我并不是真心要气你,只是真的不想与你们争驰。你们年纪小,而我终究是年纪大了。”

    宝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吧,这是你说的,我们也并不是容不下人,只是怕新来的人不知深浅,砸了我们万宝楼的招牌。”

    “我知道了。这个你就放心吧,除了吹箫画画,我再不会去接触你们的营生。”

    宝蕊扬着脖子轻佻地说道:“那就好,我是最不喜欢用卑下的手段折腾人的,希望宝荻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宝蕊说完,扬手将手炉扔在桌上,出了门去。门外的风呼啸着,将门扇吹得摇摇晃晃。桌上的手炉摆摆地摇了几下,终于还是稳稳当当地立住了。

    沙媺掀开手炉的盖子,又向里面加了些炭:“这位姑娘可是个泼辣的主儿,谁都不服,却也没有多少心眼。我初来乍到的,张妈妈却礼遇有加,不知眼红的还有多少人呢!”

    “姑娘,章刻好了,你看看成不成?”芸儿解下斗篷,抖落下一地的雪珠。

    沙媺看着芸儿被冻得通红的脸颊:“难为你大冷天跑出去!”说着忙把手炉塞到她手里让她暖着,接着便沏上浓浓的茶来,“芸儿,这茶可好了,你等等喝些暖暖身子!”

    “姑娘坐着吧,这些事本该由我们做的。荔儿知道姑娘喜欢看书,她得了空也跑出去了。”

    “也难怪她闷得慌了。”沙媺说着,便将印章拿出来,沾着红泥在画下印下了“芦荻客”三个字,却也是可爱万分。芸儿见沙媺又在专心作画,不好再坐着,便走出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不一会儿,荔儿抱了一大堆书进来,差点扑到在沙媺身上:“姑娘,荔儿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书,只是让老板随意拣了一些来,若姑娘都看过了,能不能再教荔儿看呢?”

    荔儿本就喘得不行,这一下子又讲了那么多话,讲完后便扑到在桌上。沙媺接过书来,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荔儿你没有读过书?”

    “没有呢,我打小就在这儿,有谁能教我呢?芸儿却是学了好几本书在肚子里。我气不过大家都能张口一个成语,闭口一句诗的。可是哪有人看得起我这个小毛丫头呢?我知道这也不是我的本分,可是我就是想学嘛!”

    “傻丫头,那我教你便是,以后可不许唉声叹气啦!”沙媺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谁的影子,却又说不上来。

    “那多谢姑娘了。我笨得紧,如果我实在学不会……到时候姑娘就不要教我啦。”荔儿大口大口地将杯子里的水喝得涓滴不剩。

    “荔儿,你每天晚上掌灯的时候来吧,我教你写字作诗。”

    “嗯,谢谢姑娘……那我先去看看厨房里备下的午饭……姑娘你先忙着吧。”荔儿心下欢喜,急忙去厨房替沙媺张罗午饭。

    当她的第一幅画挂在万宝楼的水榭上时,赢得了所有人的惊叹。画中人栩栩如生,画中的涟漪、落红似乎是触手可及。

    沙媺在一片赞叹声里却高兴不起来。清兵攻占了西安,李自成南遁湖广。形势急转直下,却也奈何不得。

    二月就这么不经意间到来了。梅花残缺了花瓣,落在了泥土里。梅树下,沙媺埋下了好多好多属于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总是想起卞敏。想起那时候和卞敏在秦淮作伴,在桃叶渡嬉戏,想起那时候两个人拍手笑着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如此地痛快淋漓。

    风流不尽桃叶渡,渡头人在游冶处。处处风波映日月,月残日半掩朱户。

    “月残日半掩朱户……”沙媺挥笔写下这句诗,心中波澜又起,“敏姐姐,你这些年都在哪里?”

    “铛——”

    栖霞山上的积雪慢慢消融,卞敏拾阶而上,望着远处南明王朝的都城,不知道是喜是悲。

    朝阳慢慢地升起,栖霞寺的和尚们在做着早课。她闻到了清晨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一缕缕线香的轻烟笼罩在山林中。

    雪水汇成一条条细流缓缓地流下山去,山涧中凸起的石头将水流阻住,后面的水流前赴后继地涌上来,拍打在石头上,从石头间的微小缝隙中窜出来,又流下山去。

    “我虽知你就要逝去,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但我终究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卞敏捡起小流中一枚破碎了的菩提叶,“姐姐,你隐居后就快活么?”

    一边的烛架上只有垂下的红色的烛泪,想必她还是第一位香客。卞敏将一炷香插入鼎中,心中默默祷祝。放眼望去,只见殿内琉璃灯后的那尊大佛依旧垂目慈祥,庙垣四周皆是平和之气。她心中一阵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跨进这道铁门槛。

    “施主。”

    “大师。”

    “施主满面愁容,心中似有疑惑未解?”

    卞敏未答,那大师开怀一笑:“我佛慈悲,施主不妨求一支签吧。”

    “多谢大师。”卞敏跟随着老和尚进了大殿,老和尚拿来一只签筒交到卞敏手上。卞敏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摇着签筒,如麻的心绪依旧不得安宁。“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相公只爱钱,皇帝但吃酒。”她恍若又听到随处可闻的民谣,唱的是南明王朝的腐朽。

    “啪!”卞敏猛然睁开眼,竟是有两支签同时掉落在地上。

    老和尚拾起签,看着到那签文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更像是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两个都是下下签。

    是姐姐还是媺儿,亦或是我自己?

    “施主的心杂乱无序,似是忧心自己,更是忧心天下之事。”

    “大师……在下告辞!”卞敏又听到了钟声,宛如敲击在她的心头上,这一次,是分外的清晰。

    “施主珍重。”老和尚看着卞敏的背影,双手合十。

    卞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站在还属于明朝的土地上,卞敏决定向北去迎接战火。生于忧患则死于安乐,她想让自己在战火中覆灭。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但是,在她扑向火的那一瞬间,必定是在光影中最为绚烂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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